谷歌小说网提供张一弓著综合其它远去的驿站最新章节
谷歌小说网
谷歌小说网 武侠小说 架空小说 穿越小说 言情小说 校园小说 官场小说 科幻小说 灵异小说 伦理小说 经典名著 历史小说 乡村小说
小说排行榜 同人小说 推理小说 网游小说 都市小说 玄幻小说 竞技小说 仙侠小说 短篇文学 耽美小说 军事小说 重生小说 全本小说
好看的小说 双凤求凰 美玉琇人 未婚妈妈 偷香情缘 四嗨龙女 惊情银梦 异地故事 美妇攻略 工地乱事 综合其它 总裁小说 热门小说
谷歌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远去的驿站  作者:张一弓 书号:43097  时间:2017/10/31  字数:5836 
上一章   7.试论刘秀称帝与老张家桑园之关系    下一章 ( → )
鬼在桑园里的出现使我心惊跳。我模糊地感到,桑园里藏着骇人的隐情。

  爷爷却用“桑葚疗法”恢复了我对桑园的热爱。桑葚儿是一种紫黑发亮、甘甜多汁、状如虫的果实。爷爷牵着我的手在桑树下四处转悠,不时地直脊背,把一只瘦骨伶仃、暴着青筋的大手高高地伸到树枝上,摘了桑葚儿就连忙到我嘴里,催我快吃。爷爷说,桑葚儿从树上一摘下来就赶紧送到嘴里,才不会沾染世上的浊气,才能得到桑树从地底下生养出来的元气,还有桑树叶从雨雪霜收的灵气。爷爷把一个肥大多汁的桑葚儿到我的嘴里,拍了一下巴掌,说:“娃,记住,刘秀就是吃了咱家这个桑园里的桑葚儿,才做了皇帝。”他摘了一片桑叶,擦了桑葚儿留在我脸上、嘴上的紫红色浆,又向我披的一段鲜为人知的历史:“刘秀一当上皇帝,就把咱老张家撂到一边,忘到脑后了。”爷爷又摘了一个桑葚儿,把桑葚儿到我嘴里以前,又对我的前途产生了巨大的忧虑,定定地望着我说:“世上好皇帝太少,我孙娃只吃桑葚儿,不当皇帝!”

  爷爷由此对他的孙娃开始了历史学科的启蒙。

  父亲也以此推断,我家的桑园及其最初的开拓者应先于刘秀登基称帝的公元二十五年,具有毋庸置疑的悠久历史。

  爷爷说,刘秀的老家就在张庵南边,是咱老张家的近邻。他跟王莽争天下时,王莽撵得他无处藏身。他又饥又渴、筋疲力尽,拄着一,一歪一趔地钻进这个桑园,一头栽倒在一棵大桑树底下。爷爷指着桑园里的一个土坑,坑里有一洼绿水。爷爷说:“那棵桑树原来就在这里绿茵茵地长着,到了三国时代,关公把这棵桑树拔走了,留下了这个树坑。”我问关公是谁,爷爷拍拍我的脑瓜儿说:“今天只说刘秀,吃多了,咽不下。”

  却说刘秀一头栽倒在桑园里,惊动了老张家看桑园的一位老人。我懂事以后才终于知道,我们老张家这位老人作出了一个重大决策,从而改变了中国的命运。史书上本应留下他的名字,然而老张家的人不注重名字是不是可以载入史册,实行“低能成人”的“命名学”所称狗娃、牛蛋、蛤蟆者应有尽有。这位老人的名字已无从查考或是不宜查考了,都叫他“看桑园的祖爷”看桑园的祖爷看见一个叫花子倒在树下,急忙跑过去,一摸他的心口,半晌也不跳一下;翻开眼皮一瞧,糟了,瞳孔散光了。他惟恐叫花子家里来人讹他,向他讨要人命,正要向路沟里拖他,却听见小鸟“唧溜唧溜”在树上叫个不停,叫得他心里一酸一疼,又想,说不定他家中有八十多岁的高堂老母叫他养活哩,还有不大点儿的娃子正在叫饥!只是这一念之差,又慌忙了草帽,摘了一帽壳桑葚儿,一个个地到他嘴里喂他,整整喂了两帽壳桑葚儿,再翻开他的眼皮一看,瞳仁儿聚住光了,心口也一拱一拱地跳起来了。

  从张庵东边水台村气吁吁跑来一个汉子,说他看见一缕红雾缭缭绕绕飘到桑园里陡地灭了;不多时,红雾又从桑园里升起来,红融融地罩住了整个桑园。他直奔桑树下,看见叫花子岔开双腿、平伸着胳膊、头下枕着一打狗,仰脸躺成一个“天”字,慌忙跪下磕头,说是来了“真龙天子”跪下磕头者就是“南二十八宿”中的邓禹,后成了刘秀的军师。他向刘秀磕了响头,刘秀已经醒了。王莽的追兵从西边拍马而来,看桑园的祖爷就把一桑木扁担递给刘秀,把他打扮成樵夫模样,催他快走。刘秀向看桑园的祖爷拱手施礼说:“等我坐了朝廷,就封你这棵桑树当树王!”

  爷爷问我:“娃,听懂没有?”

  我吃着桑葚儿,说:“懂了。”

  “爷爷说啥了?”

  “桑葚儿好!”“对,还是我孙娃聪明,咱老张家的桑葚儿就是好!”爷爷说“要是没有看桑园的祖爷用咱老张家的桑葚儿喂那个叫花子,世上就没有了刘秀,也就没有了东汉朝,眼下咱中国就不知道会变成啥样了!”爷爷眯着眼望着桑园,望着蓝天,天上有云彩飘过,爷爷的眼神也随着云彩飘移,自言自语说:“云彩呀,云彩呀,把时光都给飘走了,桑园还在哩,刘秀早没有了。”

  爷爷说,刘秀当了多年皇帝,才想起他是吃了张庵的桑葚儿才活过来的,就派了一个大臣来给桑树挂金牌。大臣不认识桑树,错把金牌挂在一棵椿树上,就回京差了。“你看,”爷爷指着桑园外边一棵黑不溜秋的老树“就是那棵椿树,它把金牌举得高高哩,不嫌害臊,还向世人夸功哩!”我来不及找到椿树上的金牌,爷爷又指着桑树说:“娃,你看,咱这桑树觉得埋没了自己,如今还在哭哩!”我在桑树皮上看到了泪珠,就去给桑树擦泪,桑树的眼泪黏黏的,染红了我的手指。爷爷说:“看看,哭出血了不是?怪它气量太小,咱不用哄它。”爷爷又指着一棵弯弯树“娃,那是一棵柏树,它笑大臣挂金牌,笑椿树太不自量,笑咱这桑树气量狭小,把都笑弯了。”爷爷又指着一排又高又直的大树“娃,那是钻天杨,它哗啦啦、哗啦啦,跟咱说话,你听懂没有?”我摇摇头。爷爷说:“不能怪我孙娃听不懂,杨树说的是五言诗句:‘椿树你别美,桑树你别哭,柏树你别笑,不如装糊涂。’”爷爷又续了两句七言诗:“世事如烟随风散,不是小葱拌豆腐。”

  怪我没有深刻领会白杨树的五言诗和爷爷的七言诗,对于“装糊涂”这门学问虽能积月累,有所长进,却未能大彻大悟。昨天晚上,我的脖子被一只哑巴蚊子叮了一下,我就大声呐喊:“你怎能不出声地叮人?怎能不光明正大地血,怎能不学会做一个堂堂正正的蚊子,向着我的脖子呼啸前进呢?”所以,我活得疲劳而且荒谬,常常听到蚊虫哼哼的笑声。

  于是我又想起了看桑园的祖爷。刘秀派大臣来挂金牌那一年,看桑园的祖爷九十岁了。族人说:“老寿星,皇帝咋把你给忘了?是你救了皇帝呀,你不救他,桑葚儿也不会掉到他的嘴里,他也不会返醒过来,早把他埋到路沟里了!”看桑园的祖爷装糊涂说:“我没有救过皇帝,我只是救了一个叫花子。”但他托起银须看了又看,忽地掉下眼泪“只是我两个儿子跟着那个叫花子打王莽,都死在战场上了。我死时,没人去坟上给我摔老盆了。”爷爷凄然说:“咱老张家有十几个弟兄都跟着刘秀走了,只回来一个少了一条腿的瘸子、一个少了一条胳膊的撇子,其余的,都成了砌在金銮殿上的砖头瓦片儿。”

  爷爷叹口气,又向我透了一个秘密:“不知是老张家哪一个祖爷,把装在瓦罐里的破锅片儿送到铁匠炉上打了一个头,跟着刘秀走了。张庵从此没有了老张家认亲的证物。族长又暗地假造了一个,等着二祖爷、三祖爷的后人混阔了回来认亲。年代久了,就把假的当真了。要是真的能回来,这假造的破锅片儿也合不上,龙身和龙头、龙尾也就对不上了!”爷爷叮嘱说:“娃,咱不能再等了,靠咱自己烙烙馍、包扁食吧!”

  “你又给孙娃呱哒啥?”责怪爷爷“你也不问问咱娃懂不懂?”

  爷爷说:“你咋知道他不懂?给小牛犊儿喂一篮青草,也得给它留下倒沫的时候。咱孙娃就是眼下不懂,长大了再倒沫不迟。”爷爷斜睨着“我知道你想叫孙娃天天守着你。他哪天黑了不是跟着你睡?你就会给孙娃呱哒啥‘月,明晃晃,开开后门儿洗衣裳’。衣裳总也洗不完。你也不想想…”爷爷眼圈一红,喉结耸动了一下“再不叫我给咱孙娃说说话儿,咱还能不能等到下次娃回来?”

  忽地下眼泪,又回到丝瓜架下,摇着纺车说:“那你很给娃说去!”

  我不知道爷爷、为啥难过,也不知道啥是小牛犊儿倒沫,问了父亲才知道,牛把草料咽下去,一时消化不了,还要把草料返回到嘴里细嚼慢咽,这叫倒沫,也叫反刍,再咽下去才能消化。我吃了爷爷喂我的桑葚儿,直到今天还在倒沫。六十年前的桑葚儿依然鲜美,只是多了一些苦涩的滋味。

  但是,我必须为主持公道,并非只会说“月,明晃晃”也有属于自己的世界。夜晚,她让我睡在丝瓜架下的小竹上,让青藤绿叶笼罩着我,轻轻地摇着扇子,小声地哼着儿歌。的儿歌中有一个庞大的包括狼和老虎在内的动物家族,和谐、生动地跟一起活着:

  “花盘磨,人人坐,老虎担水桥上过。

  小燕子衔泥垒锅台,一头黄牛来拉磨。狼打柴,狗烧锅,兔娃捣米羊娃簸。

  老母下个大鸭蛋,小猴子跑来捏窝窝。

  马驹儿摇尾抹桌子,猪娃贪吃守着锅。

  猫娃舐碗拱打盆儿,吓哩老鼠关住门儿。”

  我却想起了蝴蝶。我在的丝瓜架上,看见成群的蝴蝶围着金黄的丝瓜花翩翩飞舞,就问:“蝴蝶呢?”

  就埋怨自己:“嘿,我咋把蝴蝶忘了?”又摇着扇子说:

  “小蝴蝶,花花衣,南哩北哩飞呀飞。

  飞到东,儿叨你;飞到西,狗抓你。

  飞到俺娃手心儿里,说说话儿,放了你。”

  我的手心里托着一只硕大无朋的黑蝴蝶,蝴蝶翅膀如一幅巨大而绚丽的轻纱幔帐罩在我的头上。小动物都围在身边睡着了。轻摇着扇子,守护着我儿时的梦乡。

  爷爷的记忆却继续在古代徜徉,开始以他独到的发现批讲“三国”

  爷爷批讲的三国故事大多与桑树有关,比如刘备、关羽、张飞的“桃园结义”也变成了“桑园结义”那是他三人在桑园里吃酒以后,张飞问:“咱仨谁当哥、谁当弟?”刘备说:“比爬树,按爬树的高低排次序。”张飞一听,就“哧哧溜溜”爬上了树顶。关羽请刘备先爬,随着刘备爬上了树,刘备腿一软,又从树上吐噜下来,抱住了树。张飞说:“好了,我就当大哥了。”刘备说:“我问你,先有树,还是先有树梢?”张飞说:“当然先有。”刘备说:“好了,我是哥,你是弟。”爷爷为此瞧不起刘备,为我们老张家的张飞叫屈。只是我忘了问爷爷,他们爬的是不是我家的桑树。

  但是,爷爷明白无误地说,关公确实起走了我家这个桑园里的一棵大桑树。那是关公跟着刘备在新野屯兵的时候,住在新野县城,老百姓都叫他关二爷。关二爷的马夫把他的赤兔马拴到一棵桑树上,马饿了,啃起了树皮,桑树伤了元气,不多天就枯死了。关二爷知道了,向树主赔了不是,要马夫去找一棵同样的桑树栽到原来的地方。马夫接连栽了几棵都没有成活。关二爷急了,骑着赤兔马出城找树,一直找到张庵,才看见我们老张家桑园里长着一棵水桶、两丈多高的大桑树,青枝绿叶,像撑着一把大伞。关二爷拿出二百两银子,对看桑园的小伙说,这棵桑树能不能卖给我?小伙一看是关二爷,就说不能收钱,这棵树送给将军了。关二爷说,那怎行?你不收钱,我就违反了军规,还要拿军打自己的股,叫我咋打哩?小伙拿试了试,自己还真的打不了自己的股,只好收下了银子。关二爷挽了挽袖子就要拔树,小伙说,不行,不是将军没有拔树的神力,只是这样会伤了树。关二爷一听有理,命兵士绕着树挖了一个大坑,才把桑树连起出来,树上带着碾盘大的泥坨子,护着树。关二爷把桑树扛在肩上,大步流星回到县城,把桑树栽到树坑里,坑底填了几十车赤兔马的马粪,天天起早浇水,桑树又活鲜鲜地长成了一棵遮天蔽的大树。诸葛亮火烧新野,烧死了无数曹兵,这棵树经过火烧,却显得更加精神。新野人说它是神树,围着它筑起一圈院墙,叫“汉桑城”至今一千七百多年,那棵桑树仍旧绿茵茵地活着,叫“汉桑树”

  爷爷问我:“娃,这棵桑树为啥能挪活?”

  我说:“树好。”

  爷爷点头说:“咦,还是我孙娃聪明,咱老张家的树就是好!可是要记住,树起走时,还要带着一大块泥坨坨,那个泥坨坨叫啥?”

  我摇摇头。

  “记住,那叫‘老娘土’。”爷爷说“树挪窝,要带上‘老娘土’才能成活。人不管往哪儿搬搬挪挪,也离不了‘老娘土’。爷爷给你讲古,就是叫你带上咱老张家的‘老娘土’。”爷爷把我搂在怀里,老泪纵横说:“好娃,你得记住!”

  我记得,爷爷似乎在这里对我结束了历史的启蒙,眼眶里盈着泪水,颤巍巍地进了草庵。我担心爷爷回到他变成神仙的地方还要流泪,就扒下草庵墙上风干的麦秸泥,窥探那一个属于爷爷的世界。爷爷的世界里扑朔离,树叶儿摇碎了刘秀和关二爷时代的阳光,阳光从破损的秫秆墙上钻进草庵,像是从筛子里筛出来无数奇形怪状的碎片,一晃一晃地洒在爷爷身上。爷爷在矮上躺下,又摸摸索索点亮了油灯,左手拿着一又短又的烟袋,右手指着一个黑泥蛋蛋,把它按在烟锅里,凑在油灯上深深了一口,眼睛美美地眯细着,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来。我认定那个黑泥蛋蛋是让爷爷变成神仙的东西。爷爷睁开眼睛时,脸上又出模糊的微笑,散漫的眼神渗出草庵,向很远很远的天上蔓延。又有一朵三国时代的云彩飘过来,好像要驼上爷爷上天。爷爷闭上了眼睛。

  黄昏,爷爷从天上回来以后,父亲也夹着一个大书夹,从村外回来了。父亲好像并不关心爷爷的桑园,天天都要夹着书夹子到处跑。爷爷埋怨说:“整天看不见你,你又去找唱曲儿的了?”父亲说:“他们都是民间艺术家,我去向他们讨教。”爷爷责怪说:“我也会唱曲儿,你为啥不找我?”父亲说:“我小时候听爹唱过不少,倒不知还有我不曾听过的。”爷爷说:“你没听过的多哩,正好孙娃在哩,我给你们唱一段《关二爷辞曹》,说的是关二爷辞别曹营,去找义兄刘备,曹追到八里桥上拦他…”爷爷眯眼望着天上“好,关公和曹来了。”就用沙哑的嗓音唱起来:

  曹孟德骑驴上了八里桥,尊一声关贤弟请你听了。

  在许昌俺待你哪点儿不好?顿顿饭四个碟儿两个火烧。

  绿豆面拌疙瘩你嫌俗套,灶火里忙坏了你曹大嫂。

  摊煎饼调榛椒香油来拌,还给你包了些马齿菜包。

  芝麻叶杂面条顿顿都有,又蒸了一锅榆钱菜把蒜汁来浇。

  只为你到夜间爱读《秋》,天天黑添灯油多续灯草。

  …

  我记得,父亲一边作记录,一边强忍着笑,不住声地说:“好,真好!”爷爷唱毕,干瘪的腔如风箱一张一合,着气不再说话,只是望着桑树出神。树上有几片桑叶飘下来。爷爷又自言自语说:“树叶儿啊,树叶儿啊,多少时光都跟着你飘走了。关公走了,曹也走了。”爷爷呆坐着,凄情地望着我的父亲,又说:“你舅走了,你爹也该走了!”
上一章   远去的驿站   下一章 ( → )
谷歌小说网提供张一弓著综合其它远去的驿站最新章节,如果您认为远去的驿站不错,请把远去的驿站最新章节加入书架,以方便以后阅读。张一弓撰写的远去的驿站最新章节免费在线阅读,远去的驿站为虚构作品,请理性阅读勿模仿故事情节。